北方的冬天,风猛,雪大,寒冷。
那风,要刮就刮个横扫千军,摧枯拉朽。那雪,要下就下个飞琼泻玉,直下九天。那冷,要冷就冷个冰封三尺,地冻如铁。
于是,大风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赶来,一路狂奔着,怒吼着,像严厉考官检测着一切生物的生命耐力。
于是,流动不流动的水全部冰冻起来,人可以在上面行走,滑冰,打冰陀螺,马车、汽车甚至坦克也可以从上通过。
于是,大雪把山野捂盖得严严实实,到处白茫茫一片,千里之遥万里之阔地白成一个冰妆玉砌的冰雪世界。
大风不猛,就不是北方。
大雪不大,就不是北方。
寒冷得不够味,就像老白干里勾兑了水,就不是北方。
那年,一冬无雪,北方的男女老少、牛羊猪狗和一切有生命的活物,浑身都不自在,大瞪着眼睛望着晴朗朗的天,眼仁里闪烁出无数个问号:这是北方吗?这是北方的冬天吗?
狂风、大雪、寒冷,是上苍对北方在这个季节里作出的承诺。天际有飘飘的大雪,地面有厚厚的积雪,有狂风伴舞,有寒冷烘托,才是北方冬天的天性禀赋与本色。若是上苍爽约,弄得冬天无雪,寒冬变为暖冬,就会使北方的冬天没有了个性,没有了魂魄,没有了血性,没有了滋味。失去了大雪的掩盖,北方的山野裸身露体,瘦骨伶仃。大片大片的树丫直愣愣戳向天际,枯槁干硬而丑陋。枯草败叶与浮尘纸屑们却等到了开心一刻,随着溜溜的小风四处滚动,或在大风里舞成一个狂欢世界。大田里的麦苗枯黄一片,暴露在干燥的寒风里瑟瑟抖栗。一行晚于节令迁徙的大雁,走一千返八百,欲去仍徘徊。它们失去了季节特征的引导,找不到了回家的路。
就是那年冬天,邻家张大爷早早起来便坐在院子边的石条上,忧心忡忡地抽烟,咳嗽。昨晚接到传信,他大女儿的孩子因患急性肺炎住了院,小女儿的女娃则因小儿气管炎往进了医院,老伴一早便赶了过去。我劝张大爷说,别着急,不是已经都到医院去了吗,上午我替你去看看。到医院后我看到,病房里净是患呼吸道疾病的小孩子和老人。人们纷纷交换着一个看法:“天不下雪,干燥,不冷,人就容易得病。”
冬天无雪,冬天不冷,生态系统秩序都会紊乱。冬者,藏也。无雪、不冷的冬天,阳气都不往下走,使得一切变了味乱了套。于是越冬的作物和野草被旱死,而苍蝇、蚊子以及飘荡在空气里的病菌,却因此躲过严寒的绝杀,会在眼前或来春爆发、肆虐成人畜的灾难。难怪乎那年我会如此感慨——你这无雪的冬天,纵然是暖风如春,到底意难平!
北方的风雪,联系着百姓的生活情趣与生命寄托,连接着中华厚重的历史,甚至与中华文化、人类文明史都有着千丝万缕、斩割不断的关系。
北方的雪不像南方的雪那样,落地即化。大雪漫天飞舞之时,会带给人们无穷的希望,所谓瑞雪兆丰年是也。别担心大雪会给妨碍人们正常的生活,雪不挡道是也。即便大雪给人们的出入带来一些不便,兴许在雪地里行走还会冷不丁会吃一大屁股墩,但人们的心是安然坦然的,围在火苗跳动暖烘烘的火炉子旁边,喝着高度数的烧刀子老酒,说道着古往今来、家长里短的事,心情乐融融美滋滋的。
父亲儿时的冬天,是在大雪后与同龄的伙伴“溜狐子”。他们顺着狐狸留在雪地里的新鲜蹄印,穷追不舍地一路撵下去,直到把那狡猾的狐狸追得精疲力竭,在不知转了几百圈,拐了多少次弯后,终于沮丧地钻进了非常隐秘的墓葬窟窿里的窝。父亲他们收集来半湿不干的柴草,点着了,脱下外衣拼命往里煽浓烟。狐狸被呛熏得像人一样咔咔咔地咳嗽,却宁死也不肯出来,直到被熏死在里面。父亲他们挑一个瘦小的钻进墓葬窟窿里,把这个季节里毛色才最艳、毛质才最好的狐狸拖出来,胜利凯旋。当然也有找不到猎狐目标的时候,可是他们不会无功而返。他们会找到兔子、野鸡等小动物的蹄印,经过一番围追堵截,将被大雪陷住腿、冻得半僵的猎物生擒活捉,带回家中。
我儿时的冬天,则是和一群同学斜着身子在冰上打哧溜,看谁滑得更远。再不就去雪地里打雪仗,被握成团块的雪砣子来往横飞,击中对手后会啪的一声闷响,像手榴弹一样白烟绽放爆炸开来。当然也须付出被击中的代价,杀敌一千自损八百,古来征战皆是如此。身上因此被弄得湿漉漉的,头上脸上汗涔涔的。互相看看,脸色无不是红彤彤的。当然也免不了干点缺德的事,在人们必经之路泼水成冰,而后均匀撒上雪掩盖起来,躲在暗处偷看女同学甚至是老师脚下打滑,呯地摔倒。我们乐得颤着肩膀捂着嘴咕咕咕地笑。当然老师不是吃素的,会把我们逐一查出来,责罚我们站在教室外挨冻,直冻得两脚麻木,脸颊火烫。
大雪酿成了北方人形形色色的“雪文化”。除了各种冰雪上娱乐、运动项目之外,最有代表性的,就是东北那圪垯属于庶民俗人的“二人转”。这一目前风靡全国的逗乐子表演形式,应该是在打发漫漫冬季长夜的无聊中,在跳大神、扭秧歌的基础上孕育滋生起来。北方的冬天,北方的风雪,是文化丰盈的灵根,是文化生长的水脉。
再往前的古今贤者,面对漫天大雪、江山皆白的北国大美,把诗文吟成了千古绝唱。如果没有这浩然大雪,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的佳句,“欲将轻骑逐,大雪满弓刀”的万丈豪情,从何而来?伟人那首气吞山河、令三皇五帝、各代君王失色的“沁园春”,当然也断难诞生。老人家是在霞色染遍高原之时,独自坐在陕北某一土塬的高端之上,用睨视天下的眼神,眺望那千里冰封、万里雪飘的妖娆雪景的。那随着狂风奔驰打旋的“蜡象”,就是东北人所说的“炮儿烟”吧?从在水汽氤氲的橘子洲头发问“谁主沉浮”,到一一历数历代帝王的执政败笔,断言“俱往矣,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”,他胸中当然有了再定中原、扭转乾坤的底气与霸气。
穿越历史时空,我还看见,人类的祖先刚从丛林走出来时,还拱曲着腰脊。身体难以伸展挺直,原因之一应该是难抵严寒所致吧。是凛冽的寒风,狂泻的大雪,逼迫着他们发明了火种,借熊熊燃烧的篝火来取暖驱寒,同时抵御强悍食肉动物的进犯。却意外于火中发明了熟食,由此将茹毛饮血的历史翻了过去,也使祖先们的大脑细胞变得发达起来。从此,人猿揖别,快速进化,从刀耕火种一直走进了现代文明。换言之,是风雪,是寒冷,是严酷的生存环境,催发了火的发明运用,启动了文明的机关。设若我们的地球四季如春,没有风雪,没有严寒,我们人类极有可能还停留在猴子的状态。
于是,我感恩北方的冬天,像朝圣一样期待北方的寒冷北方的雪。
我所在的太行山这边,刚刚下了年内的第一场雪。老天今年没有爽约,也没有悭啬不舍,第一次降雪便下了个酣畅淋漓,一醉方休。地面到处都是厚厚积雪,放眼处白雪皑皑,满眼北国风情,北国情调。
只是季节还不是太冷,雪停放晴,太阳一照,冰雪便融化开来,低洼处水汩汩流动,路面上水汽如白烟一般一股股蒸腾,融入蓝天。
那袅袅上升的水汽,是冰的精魂,是雪的升华。它们将自己交给长空,还原太虚。等些天,会再度聚集起精神,狂蝶八千下瑶台,斜飞横舞掩河山,下成一场又一场痛快酣畅的北方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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