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沉的智慧 —读祖克慰老师的《孤狼》

文/马富海

深沉的爱和理解，足以成全他人，这与其说是美德，不如说是深沉思虑后的智慧。

祖克慰老师的《孤狼》，是他的散文集《动物映像》中的压轴散文。连这本书的封面也是一头狼的形象，这可以说明这篇文章在集子中的分量了。

《孤狼》是一篇散文，但所蕴含的丰富内涵和宏大场面，完全可以构成一部大中篇小说，而且，《孤狼》的写作，也超越了传统散文的体裁，它属于一种新文体-------散文体小说。

在文中，孤狼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的喻体。它一方面是一只流浪在狼世界与人世界交界地带真实存在的狼；另一方面，又是一个被驱逐到人类社会边缘，同样是生活在这个交界地带的主人公------柴金锁的心灵。因为狼与一只家养狗的爱情和回归狼世界的故事，与柴金锁娶妻又送走妻子的故事，双线重合，又互为影响，所以，我们可以把孤狼看作是柴金锁内心理想的自我形象。不同的是，理想丰满，幸福，又圆满，现实残酷、孤寂，还被排斥。

文章表达了两个内容，一个是爱的呼唤和回应，一个是成全和疏离。

文章一开始，就把读者带入一个苍凉、荒芜的荒山野地的悲苍氛围里。此背景气氛一直笼罩全篇，并成为贯穿文章始终的主色调。作者还刻意避开季节的变换更替，使全文一直处于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的悲凉氛围里。这情景和氛围是作者营造出来的，而不是简单地临摹或者截取，而孤狼的啸傲也加强了氛围的凝重。

深秋、荒山、野地、草庐一间、孤人一枚，这诗意的景象，应该是作者灵感的发源地。可贵的是，作者并没有停留在灵感的浅层次感知上，而是深入进去，进而创造出一个全新的、诗意更凝重、更悲凉的世界，并用短短几句话，就把读者带进入这个洞天世界。作者文笔极富感染力。相同笔法的汪曾祺，沈从文，及其祖师陶渊明，都是慢缓型，引导读者的笔力是渐入式的；祖克慰老师则是急笔，一两句话就把他创造的世界给打开，并将读者植入其中。

与时下流行的快餐文章相反，祖克慰老师的文章，使爱之者，一看到就无法自拔其身，不知觉就深入其中；而那些不喜欢这类文章的读者，可能看一眼就翻过去了。因为那种喜欢在脚脖深的浅水里嬉戏的读者，对陷入深蓝莫测的水世界，会产生莫名的恐惧感。所以，祖克慰老师的散文不是用来消遣的，而是用来思考的；不是用来浏览的，而是用来咀嚼的；不是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，而是用来探索思考人、人生、社会的。深沉、凝练、厚重，于浅层阅读者会觉得沉闷、憋闷；于深层次阅读者，却是获得另一个自由翱翔的世界。所以，读《孤狼》，要做一条鱼。

在文中，爱的呼唤和回应是双层的。一层是孤狼对爱，对狼社会的回归的呼唤。它的呼唤对象是一条狗-------这够传奇了，因为自由的狼是看不起被圈养的狗狗的------这条狗是柴金锁养的那条灰狗。狼成功了，这缘于柴金锁的成全。另一层是柴金锁对回归人群社会的呼唤。他有成功的机会，就是那个四川女人。他以为有了这个女人，就可以回归了，成为人群中正常的一个人了。但结婚之后，他才发现，他回不去，而那个女人也住不进他的世界里。那是他的回归机会，但作为回归的桥梁的女人，并不是能带他回归的人。就是说，他的呼唤，有人应，但那不是给他的回应，那个女人是给另一种人的呼唤回应的，只是被柴金锁听到了。女人与爱人，是有区别的，女人不在乎这个，其他的人也不在乎这个，但柴金锁在乎，他认这个理。他知行合一，不将就、不凑合，这样想的，也就这样做了。所以，柴金锁的呼唤，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回应，他要回归的是他心目中的人的世界，而不是文章里的人群、村庄。他的呼唤是无声的，也是其他人不能理解的呐喊、甚至在他呼唤停止后，他的声音仍然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。这是文章一直处于悲伤格调的原因。

至于成全，柴金锁成全了狼和狗，也成全了那个四川女人，最后，他也成全了自己，使自己永远定格在边缘地带-----------这才是他的世界，也只属于他一个人。既然回不去，就不回去，让自己永远做自己，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。这也不失为一种圆满。但这种圆满在他人看来，在社会看来，是一种自绝式的悲剧。在自己，也是。

在成全狗和狼，与成全四川女人之间，是有一种因果关系的。狗狗是他的生活伙伴，对狗狗的爱，对孤狼的理解，使他拒绝开门纳狗，从而，逼迫狗狗回到狼世界里，从此，狼不再啸傲，即获得了幸福，找到了归宿。柴金锁把这种方式迁移到四川女人身上，两次亲自送她回去，既然无法成全自己，那就成全他人。这是他的悲哀和伟大。

两种成全，也是两次巨大的牺牲。但我们仍然不能说这是柴金锁道德高尚，因为这几乎是在侮辱他。尽管这是一种极为高尚的道德。但道德基于人最基本的原始需求，是非常无力的，柴金锁这样做，不是因为他的道德在起作用，而是他深深地理解和爱。付出太多太大的成全，会被当作傻子，柴金锁就是这样的傻子。他也愿意当这样的傻子，这力量不是源于道德感，而是源于他对爱、对他人、对社会、对世界万物、对自己的理解和认知。

这让我们想起严子陵。严子陵其实也想在社会上有一番作为的，但被刘秀拒绝了。昙花一现，归于静寂。作为一个终身的隐士，内心其实是很悲哀的。我们看到祖克慰老师写出了柴金锁的悲哀，但古人看不到严子陵的悲哀，这也是一种进步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