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眠

星眠

山光西落，月亮被乌云拱出来了；星垂四野，橘子花的香味流淌到梦境深处。梦里一匹小红马踏水而来，历历花间的马蹄声震碎一颗黄色的星，星的碎末散作田里飞舞的萤火，星沉入江里，变成粼粼的波光。天上游动的星伴着地上行色匆匆的人，人穿过片片松林，星也跟着越过朵朵层云，翻过山头他们就能在回家的路上相遇。

醒来正是半夜三点，山腰上赶路的男人一嗓子唱彻天地，我依稀记得，那明明是被酒香和星光润过的嗓子，歌声穿过兔脚蕨，穿过梧桐树，抬头时歌声吹过我的耳际，低头又只感觉到清风匝地的声音。老家对面是几丛未被修剪过的茶林，猫头鹰停歇在茶树上并不急着离开，它们在月色流光之中打瞌睡就会发出恐怖的叫声，稻田里是蛙鸣和青杏落水的声音。幼年心小，无法装下一轮万古明月，老人们说幼童是不能用手指月的，月亮会在他沉睡后用冰轮一样的锋刃划伤他们家院子里结的小瓜。月有周期变化，相比之下星是不变的，月不能指，星却是可以用手来数的。它柔和地进入你的视线，仰头看天，和一颗星猝然相遇，目送它移动到山的另一边，大一点星的像是清晰树干间裸露的嫩芽，小一点的星也圆润饱满，像是算术课上被我遗忘的小数点，不眠的星在清澈的星河里涌动，山坳里暗黄的灯和铺成在天上的星交织成画。

躺在并拢的长条凳上仰望星空，让我觉得内心安宁，院子边上种着葱蒜、葡萄、青菜。忽然想起《论语》：“为政以德，譬如北辰，居其所而众星拱之。”星是永恒，一颗星是浩瀚天际中不染的莲心，是敢于和俗世对抗的精神，是背负星光为人民不断奔走的赶路人。再看月被风拉出几道清寒的痕迹，才感觉月是愁心所寄，一轮月的阴晴圆缺承转流变成人间的悲欢离合。那时候，在雨季来临之前大家开始疏通小河沟，重新用石头加固河岸，可不到一年的时间，宿苜草叶星星然长满河沟，去往爷爷墓地方向的大沟岭被大水冲断，水生植物像是破空落地的星，它们以攻城略地之势长出悦人眼目的绿。星眠于尘，炊烟袅袅随风飘扬，漫漶的灯光让人感受到家的温暖，忽明忽暗的星是夜的心跳，灯是人间的冷暖，星是心灵的陪伴。

初中的暑假，经常坐在月下用荧光的塑料管叠星星，有人说：“叠满五百颗星就能实现一个心愿！”两根透明的塑料管上下交叠成五个方正的直角，来回缠绕就可以叠成一颗完美的星，那个暑假的万物只是我心愿的背景墙，我的愿望是让尊敬的老师去往她喜欢的地方授课，我不想她也像一颗星，举着知识的眀星向我们靠近，又在每个周五疲惫地奔波在回家的路上。而我呢？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系在星河岸的小渔船，终于等到星河明朗的时候，老师正准备驶向河的对岸，我把五百颗星装进蓝色玻璃瓶送给她。我说：“老师，我知道你最近在准备选调考试，我的心愿就是老师能去自己喜欢的地方！”她好看的眼底有藏有一颗饱满的泪珠，她看了看我右手红肿的手指说：“你要记得，以后这种星非有情之人不要相送！”

寻梦？我以为撑篙划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，从那以后我失去了带给我鼓励和光明的人，我以为勇敢就可以满载一船星辉，我努力想要划到对岸和她相逢，奈何十六岁的自己连竹篙都拿不动，只能在梦想的星河里东摇西晃，等到我越飘越远，想寻她时我发现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。所念皆星河，我不敢在星河里求救，只能等到另一艘知道方向的船带我靠岸。

等我回过头再看，一船星辉都已沉眠。我翻找衣袋，拿出仅有的一颗，拿出我久经人事却依旧单纯的念想，放在小瑜的手上。我相信这个人就是老师说的有情之人，因为她有星子一样甜美的酒窝，虽然一点妆都没化，却有红红的嘴唇和一双好看的眼睛，超越人世间撩人心魄的寂寞，我们牵着手去长有花草的巷口转悠，每次见她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悦，也听见她偶尔对工作的抱怨。在她干净眼眸里，我仿佛找回了尘封的记忆。心里睡眠的星开始觉醒，她的毛衣有一股阳光的香味，就连拍照也是嘟嘴的可爱表情，曾经受的伤在心里变成温柔的裂缝，收纳的光和尘开始长出星星点点的绿意。我准备了一颗星形的夜灯，放下对陌生人的戒备奋不顾身地靠近她。

我知道她有眼泪堆成的难堪，也有不小心断掉的情缘，她的出现让我找回了这些年丢失的星辉斑斓，爱就在我的前端，真怕我一伸手又被一颗星遣返，我是读了一些书，但我从未认真地谈过一次恋爱啊！也许她也希望我能猜中她的心事，最后我用我的臂弯将她抱在怀里，像抱着一颗透明的星。

有些遇见让人毫无防备，找一个可以依偎伴侣，就是回应我们小时候对一颗星的追逐。用另一颗星的棱角契合自己不完整的生命，在相互成就后再去对抗命运的齿轮。希望和爱让我们生出挣脱樊笼的勇气，在沉睡时不断地被困难打败，等被另一颗星叫醒时，我们拥有打败困难的力量。她问我对大连最深的感触是什么？我指着一路闪闪发光的小夜灯说，你看一城的灯都和天上的星遥相呼应，在天和地朦胧的光里，不眠的星是你的，不朽的爱情也是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