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，是人间那双手

美，是人间那双手

一

小时候，我曾看母亲织毛衣，她捏针的手指一上一下起起落落，一开一合曲曲伸伸，那错落有致的动作，就像是春燕在云中展翅。随着手中两根长长的竹针不停地向前锥、向上拨，面前的线团慢慢变小，织出的平面越来越大。是一双巧手，完成了这无师自通的绝活儿。

我曾看父亲编箩筐，每到初秋，父亲从地里背回一捆荆条，用刀子噼里啪啦修剪一番，然后坐下来开始编织，那些硬邦邦的荆条在他的手中来回转动，简直像毛线一样柔软，随着它们一根根缩短，筐子也慢慢成型。

儿时的记忆，房间陈设极其简陋，箩筐是家里盛放东西的主要物件，它们大大小小摆放在房间不同的地方，发挥着那个年代特殊的作用。

父亲母亲的手，和所有劳动人民的手一样，一年四季，很少闲下来。年幼的我，总感觉大人的忙碌与自己无关，偶尔才会想起来看一看那双手怎样在魔法百变，割麦子，掰玉米，砍秸秆、垛草垛，磨面粉、蒸馒头，纳鞋底、做棉靴，织帽子、裁新衣……一年一年，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活计，伴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成人。

他们的手，是经年累月在泥土里刨食儿的一双手，是创造粗衣简食无忧生活的一双手，也是苦中作乐抚养我和弟妹的一双手。

二

除了养育我们的父母，所有劳动的人，他们都有神奇的手。我知道，每一双手存在的价值，就是为了让人间的生活更美好。

记得有天，我走进一家发廊店，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热情接待了。她声音甜甜：“姐，要理头发吗？”然后将一本发型图片册子推到我面前，一页一页不厌其烦地翻弄着，还时不时端详一下我的面孔？“就这个吧，姐，这发型很适合你的脸盘。”短短几分钟，让我感到了她热情的职业态度和深厚扎实的专业功底。

于是，我将身子斜靠在座椅的后背上，很放松地伸个懒腰，“整吧，你一定会让我满意的。”姑娘笑了，像一只可爱的燕子，迈着轻盈的步子忙活开来。

她先是捏一把剪刀，抓起我的长发，咔嚓一声，半尺来长的发丝横七竖八躺了一地，瞬间感觉脑袋利索清净许多。而后，她端来一碟调理搅拌好的药膏，开始打抹，我舒缓地闭上眼睛，任这双纤纤玉指在发丝间来回游弋。她做得耐心精细，无论是药膏接沾染头发的沁凉，还是被她指心碰触的柔和，都让我感到极大的舒适。

睁开眼，透过对面的镜子，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手。

光洁的肤色丰润白皙，修长的五指，并饰以酒红色指甲油，纤细，柔美，优雅。出于我职业的本能，我想，这样的手写出的文字一定很流畅，泼墨的山水一定很漂亮。虽然她选择了一份与文字书画无关的工作，但此刻，我分明地感觉，那双手穿梭在我的发丝间，就像活跃在音阶不同的琴键上，仅仅一阵，整间小屋就响起了一串和谐悦耳的音符。她是美丽的，是快乐的，也许，把别人打扮得更漂亮就是她生活理念的追求吧？

涂膏，清洗，打卷，加热，定型，染色……每一个环节，她都做得耐心细致，有条不紊。时钟滴滴答答，三个小时的光阴不知不觉过去。一切处理完毕，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，甜甜地笑了。

美，是人间的相互发现，她那双美丽的手，给了我莫大的实惠，让我也美丽起来。

三

美琴来家清洗油烟机之前，我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手，想象中应该是一双粗糙肥厚的勤劳的手。

美琴是个实在人，听到我电话喊她，立即推掉身边所有的活，说“你们上班忙，抽个空闲不容易。”

她开始干活了。呼啦啦打开工具箱，拿出起子、钳子、抹布、去污剂等。她娴熟、老道，俨然像一位从业多年的老师傅。她说油烟机不能只清洗表面，要拧开螺钉，取下网罩，才会洗得更彻底。我本想帮她把主要机件拆卸下来，还没腾出手，转眼发现她已经完成了。随即，又取出清洗剂，对着油板喷洒一通，然后，抓起抹布开始清洗。

终于，我看清了那双手。

这哪像中年女人的手啊，清癯干瘦的掌面上裸露着几条青筋，手指弯曲，每一道指节都凸起老高，上面像是堆叠一层又一层的老皮。但这双手，干起活来，却像个铁耙一样，她时而握着抹布，“哧哧”几声，时而又抓起刷子“吱吱”一阵，那块油腻腻的机板，似乎变成了她精心耕耘的梯田。她低着头，手腕很用力，表情很专注，一遍一遍，不放过边边角角任何一处污渍。

突然很心疼那双手。

我提醒她，为何不戴上橡胶手套，她说，套上太笨拙，赤裸着才麻利，可以多赶一些活儿。我明白了，于她而言，闲着，就是对生命的浪费。我问她一天可以洗多少，她说运气好的时候，能洗五个呢。

这样一位圆脸盘、大眼睛、五官精致的女人，竟然把自己活成了男人样儿，用瘦削坚韧的双手撑起一片生活的蓝天。看得出，她是极有幸福感的，这幸福感不正是因为她用辛勤劳作的双手，创造了自己和家庭必须的生活空间吗？

终于清洗完毕，她取出干毛巾将机件上的水痕擦干，再完好地安装。看着明光闪闪的机罩，简直像新买回来的一样，让人感觉整个厨房都焕然一新了。我向她投去会心一笑，这微笑，是由衷的感激，更是对一个劳动者的喝彩与敬意。

临走时，我拉着那双手，把钱塞进她的手心。

冰凉、坚韧、有力的触觉。至今，我依然记得美琴的手。

四

美，是人间那双手。

两岁的侄儿，只要看到好吃的食物与好玩的东西，都会先抓起一个递给别人，每当我从他稚嫩的小手中接过东西，都会情不自禁抚摸着他厚实的掌心，看那胖嘟嘟手背上几个小小深坑，天使一般可爱的娃娃，那么小，已经学会了用双手分享美好。

九十岁的外婆，坐在廊前剥豆。只见她抓起一个豆荚，摸索着撕开，一个个绿色的豆粒，离开豆壳，在盘子上跳跃着。外婆陶醉于那豆粒落盘的声声蹦哒中，她眯缝着眼微笑着，似乎总不觉疲惫，晚霞映在她枯树皮一样的脸上，红彤彤的。外婆老了，但她依旧懂得去享受双手带来的乐趣。

一位远方的挚友，善品茶。她曾给我看一张托着茶盏的特写，手，理所当然成了那张照片的主角。大拇指、食指、中指，呈“三龙护鼎”的样子，我能想象到她每个手指的力道是多么轻缓柔匀，也能想象到几片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如何舒展、旋转，更能想象到茶叶因她手的力度升起再下沉的样子。芽影水光，相映生辉，再加漂亮优雅这只手，让一杯茶有了精魂。

人间这双手，是美的化身，是每一个人实现美好梦想的先行者。这双手不仅能创造美丽，还能维持更好的生计，为此，这双手，也应该享受生活的乐趣。

人间的烟火气息就是那许许多多倾力而为的手，用生命的力量热情营造的。手是美好心灵的外露，手是人间幸福的展示，手是温暖真情的告白……人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“一双手”，就若静坐高台的千手观音，用手的幻化，象征出人间的真挚冀希。美丽的手，不仅传递着美的存在，还用神话般的美丽，将人间的幸福模样轻轻弥漫出纯真、平和与诗意般的生活图景。

（原创首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