异乡喧嚣的日子总会让我想起家乡的那片原野。
那片原野的西部和北部都是茂密的丛林。丛林深处的一些村落甚至以树命名。那都是引人遐想的美丽名字。就因为这样一片原野,我有时竟要奇怪地发出感谢,感谢那些强加给先辈的苦难,没有这些苦难,我今生就无缘结识这样一片原野。它拥抱了我,使我真正领略了什么才是永恒不变的美。
我喜爱那里所有的季节,包括最寒冷的冬天。那是真实无误的冬天,雪岭一道道像长城一样,都是罕见的大风搅成的。一个人想顺利地踏过雪岭是绝无可能的。冬夜,所有的农家都不忘准备一把铁锹放在门侧,以防一夜袭来的大雪堵住屋门。
那时的冬天是真正严肃的日子。我们在岁月中不能少了严肃。一年四季的不冷不热是歉收和疾病蔓延的原因之一。正因为有那样的日子,原野上的人才备柴、狩猎、制厚重的棉衣皮帽,还造出矮小温暖的土屋,造出火热烤人的大炕。窗上结满冰花,用嘴呵出一块光亮,望外面的雪枝悬冰、银山琼岗、冻得飞跑的家禽。对春天的怀念何等强烈,这种怀念像火一样炙人。岁月在冷与热、忙碌与消闲的巨大反差中变得多情多趣,也耐过得多。它绝不像今天,一晃就是一年。岁月的消耗把生命磨钝了,磨得庸常麻木了。
那时迎接一个春天多么隆重,不要说人,不要说一些大动物,就是小小的沙地蜥蜴也要一蹦三跳,就是那些麻雀也要连唱三夜。河冰裂了,渠水响了,小狗跑到雪岭后面小心地侦察季节,兴奋得一声不吭。
柳树最早激动,接着是白杨、杏树。一点点渗出的绿色、红色,那一片斑斓,与各种欢腾不息的动物交融在一起。你倾听苏醒的喧哗和变奏,这时才会理解春天为什么被千万遍地歌唱描叙而不至厌烦。春天太活了,太亮了,太安慰人了。噜噜响的河渠留下了半边绿水半边冰凌,有多少鱼在青青的水草下窥视。太阳把田野晒得水雾濛濛,牛的叫声从世界的这一端传到哪一端。
春天的喧闹过了许久,惹人注目的道道雪岭才开始慢慢融化。从岭顶淌下的小溪越来越欢,它把搅在一起的砂与雪分离开来,冲刷得清新分明。被雪水洗过的沙粒多么干净,一颗是一颗。每到了傍晚溪水就和缓下来,融化的速度放慢了。接着就是一夜的沉默、小声私语,都是关于冬的回忆。
雪岭一扫而光之时,才是夏天的开端。初夏的平原上稚果与鲜花数不胜数,让人想到那个富丽堂皇的秋天无论多么棒,也要感谢火爆的夏天。夏天从一开始就不同凡响,华丽得令人瞠目结舌。自然界走入了最随意最洒脱的季节,一切都在尽情地生长和繁殖,绿色像大海的浪涌一样铺满泥土。下雨了,一场豪放的冲刷洗涤,天晴之后又蛙鼓齐鸣,庄稼、丛林,一切绿色的生命都闪闪发光。
盛夏的火热让人难忘。河湾里的蒲苇茂盛得难以想象。谁都会相信,在这重重叠叠的绿海中正孕育潜藏了无数的隐秘。夜晚站在堤上,听水鸟嘎嘎大叫,听大鱼溅水的声音,再迎着满河道的南风,多么快意。乘凉的人点起驱蚊的艾草,仰着头,一边看天上的繁星,一边讲如真似幻的故事。有人还不断地起身到野地里摘一些不太成熟的果实,聊胜于无地咀嚼着,他们在提前品咂一份甘甜。
就这样,平原等待的秋天终于挨近了、来临了。富足宽容的季节里,不要说果园和庄稼地了,就是在丛林中,那些野生的浆果也采摘不完。秋天的蘑菇长在松下,长在柳条棵子中,甚至长在大树的半腰。它们是泥土生出的另一类果实,神秘而又美丽,让人们在劳动间隙里一低头一扬脸就拾起一个欣喜。
收来浆果、坚果,收来粮食和蔬菜,从山上到菜园。当年育成的鸡膘肥体壮,光华得像养分充足的大娃娃。狗随主人到田野里忙秋了,留在院子里的是温柔顽皮的猫。猫与鸡、鸭子和猪逗玩,互相追逐打闹,乐此不疲。所有的家养动物都胖墩墩的,皮毛闪亮,像抹了一层油。
秋天还是老人们提着马扎、互相交换烟叶的日子。他们一边吸烟一边数念旧事,高兴了就骂骂老婆子和当年的伪军什么的。
“你知道河西头那个炮楼是怎么端的吗?”一个黑脸老人抽出烟嘴大嚷。旁边的人都不吭。“是穿花褂的四奶奶鼓捣的,她通队伍!”他用烟锅比划着。
这个秋天哪,果实和传奇一块丰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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